李培川:耄耋老兵忆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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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共产党,我活不到现在。”这是李培川在见到笔者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话。说着说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中泛起蒙蒙水雾,忆往昔岁月,许多日期和人名已记不清,只言片语,零星画面,最终拼出难忘的记忆。那段时光在泪花里面一一重现……

那一年,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还是个愣头青。少年李培川的身影从山间的小路上走来,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走近了,少年愠怒和烦闷的神色让原本营养不足的面颊,显得愈发愁云惨淡。李培川是和父亲吵了一架,摔门跑出来的。“让我去上学识字,好歹别当个睁眼瞎。可家中这光景,饭都吃不饱,又哪来的闲钱念书塾?若是有纸笔,我倒毫不犹豫拿去换几个馒头,吃了好有力气继续下地干活去,父亲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想着,踢了一脚浮土,叹了口气。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日子像久未逢春的黄土地一般贫瘠。终于,一声“春雷”响彻寰宇——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全国的广播传递着这句话,父老乡亲们口耳相传,闻听此言,无不振奋。虽已入秋,人人脸上却洋溢着春日的明媚和希望。李培川的心中也同样涌起莫名的兴奋,他相信一切将要不一样了,新的生活画卷正徐徐展开。

1950年深秋,天气转凉,村头的红色条幅在微凉的风中摇摆,条幅上面的几个大字,李培川不认识,听人说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李培川动了心思,一是参军管饭吃,能给家中少些负担;二是男儿志气,参军卫国,全家光荣。他和十里八村的小伙子纷纷聚到条幅下,郑重地按下红手印,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重叠在了一起。

1950年10月9日,铁道兵团第一师编入志愿军序列,改称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兵团第一师,随即北上,加入到朝鲜战场。铁一师是铁道部队中入朝最早的部队,也是第一次出国抢修铁路的部队,在铁道兵历史上书写了光辉的一笔。这伟大队伍中的一员李培川,此时坐在火车上,望向窗外广阔的原野,又激动又迷茫。他不知将要下车的地点,只知道自己已成为一名铁道兵,准备把全身的力气用在战场上。

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上,铁道兵虽然没有在前线阵地上真刀真枪地对敌作战,但是前线所需要的绝大多数枪支弹药等军用物资都是通过铁路来运输,铁路运输线是否安全畅通直接关系到战争的成败。这列火车停在平壤,战士们下火车后行军到前方战场。当时美国兵从仁川登陆,李培川所在的队伍后方被敌人包抄,枪炮声连日响起,上级随即下令将随身物品行李抛下,加速行军。在队伍到达抢修点后,班长宣布:时间紧,任务重。在多少天内甚至几个小时内必须完成任务,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顺利通车,保证物资安全运输。紧接着大家就投入到紧急抢修中去,开路、打隧道、修桥……在此过程中,美军飞机不断前来骚扰,敌机先从高空俯冲下来,轰鸣越来越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扫射,顷刻间颗颗炸弹呼啸落地,爆炸声震耳欲聋,泥土碎石飞溅,空气里硝烟弥漫,风景秀美的山川转瞬间变成死神游荡的地狱。此时李培川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打颤,那是由内而外的紧张和恐惧,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战士们迅速分头疏散,一番轰炸后,有人员受伤,战友们冒着敌机的轰炸和机关枪的扫射抢救伤员,转移到山洞。他和一起躲进山洞的战友们紧紧相偎,用眼神传递着关切和鼓励。

敌机低空掠过半山腰,铁道两边的山上有我方的高射炮,发射了几次,都被狡猾的敌机躲过。我军的智慧是无穷的,改变射击方案,终于有一枚炮弹击中了一架敌机,只见飞机冒着火光和黑烟,坠向不远处。李培川和战友们握拳暗暗叫好。后来当李培川听过一次又一次的敌机轰鸣,便不放在心上了。任凭敌机在高空如何打圈,他眼中就只有铁路抢修,心中只想着任务期限,一股劲干活。没有了桥,没有了路,就等于切断了前线部队的生命线。李培川和战友们始终牢记这一点,只要投入任务,就争分夺秒地砍树锯木架轨道。李培川感念国家给的口粮,在干活时总是抢着干。粗重的枕木压不弯他的脊背,反倒把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锻炼得更强壮了,原本瘦削的腿脚上勾勒出了肌肉的线条。来自东北的老铁路工人师傅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年轻人,你真能吃苦,我从来没听你叫过一声苦,说过一句累。”

“共产党让我吃饱了饭,还给了我永远忘不了的战友情。”每当李培川说起这句话,就会望一望自己的那双大脚,想起当时的冰天雪地。穿了半年的大皮靴,在高强度的劳动和远途行军中,早已面目全非,鞋底掉落。李培川用修铁路剩的铁丝绑着鞋底,修修补补,勉强穿着这双鞋子,继续在寒风中砸冰入水抢修桥梁。双脚虽冷,一整天忙于干活无暇感受。但是每到夜晚,双脚冰凉无法入睡,漫漫长夜中一分一秒都万分难熬。战友们住在山洞里,睡在用树枝搭成的简易床上,床底是山洞中冰凉的流水,又湿又冷。此时此刻,是战士们最想家的时刻。李培川的双脚凉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他想起小时候娘给他做的一双棉鞋,又厚又软。他还想起有一次和爹在一个热水盆里泡脚,他的脚丫那么小,爹的脚那么大。什么时候能回家去,穿上娘做的鞋,和爹一起泡泡脚……他听到战友们翻身的声音,知道大家都睡不着。班长想了一个办法,把床连成大通铺,让一个战士先躺下,把脚放在另一个战友暖烘烘的怀里。另一个人也把脚放在对方的怀里,大家就这样互相捧着战友冰凉的脚,用胸口的热量去暖。这群可爱的人,原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却在异国他乡的夜晚成为了互相取暖、生死与共的亲人。

九班中还有一位战士,是李培川最佩服的人。那是一个身体敦实、个头不高的小伙子,平时是胆子最大、工作最积极的一位战友。那一次,离任务期限只剩最后几分钟,火车轨道已经铺完,就在战士们望着远处的火车越开越近时,这个小伙看到有一处道轨没有连接好,错开了约十厘米。他瞬间冲上前去用手掰,发现原来是螺丝钉没上紧,他抓紧补救。火车呼啸着一路奔来,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李培川和战友们在后面喊:“怎么了?快回来!火车马上冲过来了!”他没时间答话,只低头与道轨“较量”。火车越来越近了,人们已经能看到车上战士的帽子被风吹起。火车压得钢轨在枕木上直跳,两边相连的钢轨头疯狂震动。“躲开!快躲开!”李培川对着平时这位最敬爱的战友大声喊着。战士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火车呼啸而过,露出小伙儿那熟悉的笑脸,还好有惊无险。李培川长呼一口气,冲上前去捶了他一拳,这一拳里有责备、有担心、也有庆幸,但更多的是敬佩。在后来的岁月中,李培川只字不提自己在战场中的贡献,却常常讲起战友的事迹。他说:“他们是真正值得被记录的人,我没有做出过什么了不起的贡献,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兵,是共产党救活了我,又让我这一辈子没白活,我这一辈子都感谢党。”

苦痛祗教心底涌,荣光不与外人宣。李培川将自己看做一粒不起眼的微尘,而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这样评价铁道兵:“朝鲜战争打胜仗,一半功劳归前方浴血奋战的同志,另一半功劳归负责维护交通、保证供给的同志,他们也是在冒着敌人的狂轰滥炸,天天在拼搏。”在朝鲜战场的三年时间里,无数和李培川一样前赴后继的铁道兵们,经历了历史上罕见的轰炸与反轰炸、破坏与反破坏的殊死斗争,在前进抢修、防洪保桥、粉碎绞杀战中打了一场又一场的硬仗、恶仗,铺筑了“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创造了现代战争中军事运输的奇迹。